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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榆树
作者:顾城  文章来源:《顾城文选·卷一·别有天地》  点击数  更新时间:2005/1/30 12:27:42  文章录入:鹤莲  责任编辑:本站

  “吱呀,吱呀,别乱闹呀。”
  老榆树还在唱催眠曲呢!
  万物早醒了,有的都快长大了,可老榆树一点也不知道。他有个习惯,就是不睁眼睛,不睁眼睛又怎么知道呢?所以就一直唱呵唱。
  唱给谁听呢?

  春天的风挺年轻(刚上小学,又没留级,怎么会老呢),挺快活,也挺懂礼貌。她管老榆树叫伯伯。她说:“太阳早就不爱脸红了;任性的白杨树已经有二楼高了;小鱼又跳过水闸去了;花蝴蝶在找对象啦!您还在哄谁呢?”
  可老榆树不管。他还“吱呀,吱呀”地唱。
  他的耳朵眼里灌了好些土,除了自己的歌,别的什么都听不见。
  小春风没法了,只好围着他转圈,想等老榆树长出绿叶的新耳朵,再告诉他。可是不行,老榆树早就干得不会长叶子了。小春风白等了半天。

  后来,知了叫呀,下大雨呀,老榆树都不知道;一百个太阳看他,一万个星星瞧他,都不知道;他就知道来回唱那两句:“吱呀——”
  只有一回,他变了变调,那是因为有一颗气枪子弹钻到他后腰里去了,老榆树有点不舒服,以为是哪个跳蚤不太尊重他;于是他就唱道:“吱吱叫呀,小跳蚤呀,别乱闹呀,吱呀——”
  他唱了又唱,夏天也就走远了。

  秋天的风来了,他是个流浪汉,没受过什么教育,统共只学过一个词——“横扫一切!”——他把花捋了又捋,把草踩了又踩,把吓黄了脸的各种树叶,赶得满街乱跑……
  唉!碰上这种不讲理的家伙,谁能不发愁呢?不过也不是全部,有两位就根本不愁——
  一位是有名的松树。别看他姓这个姓,实际却一点也不松。他的叶子,都像小投枪一样,瞄准了所有方向,相当尖呢。秋风被狠狠扎了几下,就不敢惹他了。
  再有一位嘛,自然就是老榆树了。他不发愁的原因更加简单:早在十年前,他的叶子就掉光了。
  最后,秋风没劲了,吹吹口哨,也走了。

  爱干净的冬天成了总管。她运来了好多鼓鼓囊囊的云彩,里边装满了白雪;她是用白雪来粉刷世界的。她刷了一遍又一遍。世界变得真白呀,比打针的医院还要白,白得连声音都变轻了。
  可老榆树并没有改变,他还在唱他的歌呢。他相信世界和原来一样(也确实和去年冬天很像)——不和原来一样又怎么会相信呢?不相信又怎么会一样呢? 
  所以“吱呀,吱呀……”

  一个玩雪球的小孩终于怀疑了,同他哥哥说:“这真是他在唱吗?”
  “不是!”
  哥哥刚刚开始学写诗,所以他这么回答:“这是死神在压翘板。”

1980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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