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剪接的自传
作者:顾城  文章来源:《顾城文选.卷一.别有天地》  点击数  更新时间:2005/1/30 13:12:25  文章录入:鹤莲  责任编辑:本站

1
  我轻轻地打开一封读者来信,信很短,写成了诗的样子——

  多么想了解你呵!/你是雾中的谜;/多么想热爱你呵!/你是天外的星。
                  ——读者

  没留地址,没有署名,有什么呢?有一颗真诚的需要着的心。
  朋友,当你需要我的时候,也正是我需要你的时候。
  我将在这篇剪接的自传中,告诉你:我的过去、现在和想象中的将来。你会知道,我和我渺小的诗,并不属于雾和遥远的群星,它属于你,属于人民,属于我们民族漫长而沉重的夜晚,属于人类的共同需要——明天。

2
  我是一个秋天的孩子。
  在我出生的北京医院附近,有一座藏式白塔

3
  两岁时,我发明了一种近乎鸟叫的语言,除了比我大两岁的姐姐,谁也不懂。
  我很快地说着、做着手势,父母急得叫我姐姐,她飞跑过来进行翻译。有一次她翻错了一个字,我竟站在穿衣镜前愤怒了好半天。

4
  我放弃了自己发明的语言,开始像所有的小孩那样说个不停,笑或者哭。我经常使用哭,因为我总不想去幼儿园。后来,当我发现这种努力很徒劳时,就换了一种方式,我把脸贴在凉凉的玻璃柜台上,像小蜗牛一样不肯离开——我要买书。
  妈妈每次都满足了我补偿损失的要求。我的书在幼儿园里堆积起来。

5
  幼儿园的夜,很静。我和另一个小朋友躺在小方床上,我们比赛“熬夜”……
  我没能赢得这场比赛。
  天亮以后,那个小朋友神秘地告诉我,在我睡着的时候,他在月光下,用纸叠了一个天鹅。我一下子被触动了——“月光”?多奇怪,“月光”……我老忘不了“月光”这个词。它唤醒了我对那个夜晚全部的感觉。
  当然我不知道,这属于诗。

6
  像所有六七岁的小孩一样,我对诗的认识只限于顺口溜式的押韵。
  一张好看的明信片,引起了我写诗的愿望;严格地说,不是写,是口授(因为我还不会写字),执笔的是我姐姐,那天她穿着一件节日的红色毛衣……
  诗的全文是:
  星星在闪耀,/月亮在微笑。/我和姐姐呵!/等得爸爸回来了。

  信写成之后,我和姐姐在春天的风中走了很远,又费了好大劲才把信投进高大的邮筒。
  明信片在父亲的单位里,引起了一点小轰动。

7
  一切都有一个真正的开始。
  我上学了,并且走在放学的路上。
  雨把世界洗得那么干净,令人愉快。
  我把书包挎在胸前,走过一棵熟悉的塔松
  我忽然呆住了——真好看!塔松绿汪汪的,枝叶上挂满亮闪闪的雨滴;每粒雨滴,都倒映着世界,都有精美的彩虹,在蓝空中游动……
  我的心,好像也挂满了雨滴。
  曾经被“月光”唤醒的感觉,又开始闪耀了。
 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父亲;父亲竟很高兴,他把温和的大手,放在我八岁的前额上;他告诉我,这就是诗。

8
  “我将来是诗人!”
  这种莫名其妙的光荣感,像下午的太阳一样,晒得我背上发热。
  衣冠整洁的班主任,正在教我们朗诵一首诗。我想,该叫我了;老师真的叫了:“顾城!”
  我慢慢站起来,望着旧报纸糊成的顶棚,好像望着巨大的蓝色天空,升腾的气流,使我变成了统帅……
  我被自己的声音震动了。我不知是怎么结束朗诵的,只记得坐下来时,必须用手按住膝盖,来制止那激动的颤抖。
  下课后,所有的同学都兴奋地学我的样子,又喊又叫。

9
  我的同学渐渐觉得我不太爱说话了,他们甚至认为,我比最缄默的女同学,还要善于不好意思。
  其实呢,那时的我,内心充满了不知何处而来的喧闹;我的心被驱赶着,在时时变换和世界的位置;我害怕……
  在街上奔跑的落叶、碎裂的大字报、默默思索的烟囱、同大地上的灯火遥遥相望的群星,取代了我心上闪耀的雨滴;我开始想到无限和有限,自然和社会,生的意义,开始想到,死亡——那扇神秘的门……
  这一切,都是“罪恶”,都是不能说的;在教授“语录”的学校里,我沉默了。沉默久了,就形成了习惯。

10
  十一岁,十二岁,我开始用一些片断的句子,记录自然界给我的感觉和启示。它们是我最初的艺术语言吗?我并不这样认为。因为那时我的全部热情和灵魂,是系在昆虫翅膀上的。
  那是一个傍晚,抄收书籍的工宣队员们,拖着沉重的麻袋走远了,我独自坐在空空的书柜前,不知在想什么。光线越来越暗,我的手一动,忽然在旧报纸下触到了什么;我开了灯,那是一本著名的科普读物——法布尔的《昆虫记》。
  就是这本幸存的《昆虫记》,使我一夜之间,变成了狂热的昆虫爱好者。上百万种昆虫,构成了一个无限神奇的世界——金龟子身上黄金的光辉,知了背上黑陶的色泽,瓢虫和蛱蝶身上怪诞的图案,每夜都在我的梦中浮动……
  我是富有的,我搜集了那么多标本——大自然给我的诗的语言。

11
  语言是不够的。生命需要的是一个世界。
  我隐隐感到了它的召唤。
  我吃力地走在北京灰色的街上,用一根粗电线,拉着城砖。我的身体在修筑“反修”的“地下长城”,我的眼睛,望着天空。
  我在想法布尔的话:
  “我有个最大的梦想,想在野外有个实验室——一块小小的土地,四面围起,冷僻而荒芜。最后我得到了这个乐园,在一个小村的幽静之处杂草多极了:偃卧草、刺桐花、婆罗门参……沙土堆里,隐藏着掘地蜂和猎蜂的群落……树林中,聚集着唱歌鸟、绿莺……小池边住满了青蛙,在五月,它们组成了震耳欲聋的乐军……
  “有这许多亲爱的小伴侣,所以我放弃城市来到农村……”
  是的,我们全家要去农村了。

12
  我在幻想着,
  幻想在破灭着;
  幻想总把破灭宽恕,
  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1969年 北京临行前

  有时,诗比作者要聪明些。
  当一辆摇摇晃晃的卡车把我们全家的人和行李,拉进一个草和泥土筑成的村落时,我相信了这一点。
  第一个乡村之夜,是悲惨的,东西散在土院里、村道上,全家排列在一张小土炕上,一切静极了,黑极了,好像世界已不复存在。我们开始学会思考人类最早发明的几个字——水、火、光……
  再见,J·H·法布尔。

13
  没有烧的,没有吃的;从远处挑来的水也是那样苦涩……书呢?自然没有。
  我的幻想和我,都变得像枯枝那么脆弱。
  就在这时候,春天来了——
  冰柱在台阶上摔碎,碎成晶亮亮的一片;雪水流出了村子,映照着北方深蓝色的苍穹;紫色和绿色的小草,微笑着,在路边出现;大雁和野鸽的鸣叫充满了整个荒原……
  我的灵魂一点点熔化了,溶化了,变成了诗的溪流和瀑布……

  火山爆发了
  积雪融化了
  泉水在岩石的皱纹中喷涌
  飞溅的瀑布连接着天际的彩虹
  ……

14
  我似乎真的进入了光的世界——太阳在高空轰响着,把白热的光,直泻在广阔的河滩上,直泻在河滩上千百个圆形的小湖里,直泻在我脱皮的手和红肿的肩上……
  我好像解体了,皮肤再不是我的边界,大地再不能用引力把我捕获……我是那么那么地自由,随着滚热的气流在太空中浮动——
  ……没有目的/在蓝天中荡漾/让阳光的瀑布/洗黑我的皮肤 /……
  黑夜来了/我驶进银河的港湾/几千个星星对我看着/我抛下了/新月——黄金的锚/……/装好钮扣的车轮/让时间拖着/去问候世界/……/黑夜像山谷/白昼像峰巅/……//我把我的足迹/
像图章印遍大地/世界也就溶进了/我的生命//我要唱一支人类的歌曲/千百年后/在宇宙中共鸣
  当我用手指一字不改地在沙滩上写完《生命幻想曲》时,在河湾里游泳的父亲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。他说:我们放的猪已不知去向了。

15
  我和父亲经常在猪棚里对诗。他写一首《沼泽里的鱼》,我就写一首《中枪弹的雁》。我们写完,就乐一阵,然后把诗和稻草一起,塞进了土灶。土灶上经过发酵的猪食正冒着热气……
  父亲说:火焰是我们诗歌的唯一读者。
  我用木炭把这句话写在锅台上,又用手指一点点擦掉

16
  镰刀在我手上啃了一下,我这才发现,血珠这么美丽,一粒粒,闪射着红宝石的光辉;我不能割草了……那些纽扣一样圆圆的小花,同情地看着我,似乎含着透明的泪水……
  我沿着弯来弯去的小路,向村里走,想着那些小花的目光,她们没有名字,没人知道她们,她们不能避免上天给予她们的灾难……她们开放着,开放着,不是为了得到什么。
  我回家包好手指,把所有幸存的小诗都抄到一个本子上;在封页上写了几个字——《无名的小花》。

17
  属于北方的风,第三次吹落了草滩上那些无名的小花。
  我们家搬迁了,落叶一样,被“风”吹到一个依山傍海的县城附近。
  秋天,春天,整整一个春天没有雨;山上的土和石头都被晒得白晃晃的。十五岁的我,自告奋勇地和许多农民一起向山上挑水。我也赤着脚,为了在陡峭的山路上,不至于打滑。真重呵!在我渗血的肩上,是倾斜的天空,是摇动的土地,是国家……
  我摔倒了,铁桶发出轰鸣,落进山谷;我却被两个筋肉纵横的农民挡住了。他们用同情的目光看了我一会儿,就没收了我的扁担,想当然地分配我这个已有三年多没上学的“学生”,去写一首诗。
 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写诗。我拿块白石灰来到小黑板前,惭愧得不敢看周围忙碌的人影。写什么呢?写小花?我笑了一下,写下了几句当时最通行的七言——
    宽肩挑尽千潭水
    阔步跃上万重山……

18
  我终于来到了一座“山”的面前,这座“山”是由图书和画册组成的:
  屈原,陶渊明,李白,杜甫,曹雪芹……
  雨果,巴尔扎克,安徒生,哈代,陀斯妥也夫斯基,杰克·伦敦,西蒙诺夫,罗曼·罗兰,惠特曼,海明威……
  提香,达·芬奇,米盖朗琪罗,伦勃朗,列宾,罗丹……
  在数不清的太阳照耀下,黑夜消逝了,我几乎忘记了睡觉,一刻不停地看着,读着,向着伟人的陆地狂奔;直到起床号隐隐地响起,我才一头倒下,耳边一片海的轰鸣……
  这是继昆虫学之后,我的第二次“热恋”。

19
  在诗和绘画之间,我迟疑了一个春天;后来夏天来了,我选择了绘画。选择它的一个重要理由,是绘画比较实用。
  为了生存,也为了艺术,我走向城市;走进一间冰冷的小北屋里,非常愚蠢地把铅笔削得尖尖的,画那些石膏球和碎花瓶。我觉得乏味,却又在不停地强迫自己,终于有一回忍无可忍了,我一把扯开黑色的遮光窗帘,在一瞬间,我懂了颜色。

20
  世界不是素描,世界是彩色的。
  我开始面对社会,我想知道世上的一切,知道真理。
  我读各种各样的书,和各种各样的人谈话。
  又是一个大月亮的夜晚,我从一个朋友那儿归来,血因为讨论人类命运而发烫,我独自坐着……最后打开了一本关于辩证法的书。
  当我合上书时,天已经大亮,我的手脚很凉,火红的晨光似乎并不能使它们温暖起来——我已经离开了自己。
  当我扶着桌子吃力地站起来时,我以为,我已经是马克思主义者了。

21
  我的大脑里成立了“巴黎公社”。
  我以我独特的献身狂热焚烧着自己,改造着自己。
  我吃粗粮,不吃肉和糖,极力减少睡眠,大读哲学、历史、马列著作,同人辩论一些无法去验证的宏观和微观问题……
  最后,我成了一名好工人,拼命干起活来……

22
  在忘记艺术的那几年里,我似乎真具有了万能螺丝钉的特性。
  ——在窒息的夏夜,我穿着大胶靴,昏昏然地站在流水线旁,双手不停地翻动上百斤、上百度的熔糖;我不断地睡着,又不断地被烫醒……
  ——在行人稀少的雪天,我赤着膊在街边拉锯……屋里是暖和的,我的师兄弟们,正围着炉子讲可怕的下流故事……
  ——我得意地哼着歌,注视着一大张我刚画好的电影广告……
  ——我心惊胆战地站在十六米高倾斜的铁皮屋顶上,涂着防锈漆……
  ——直径一米的大树滚动,压弯我的撬棍……
  ——电刨刀一声轰响,打得粉碎,我本能地跳上去,拉断了电线……
  ——我变黑了,飘落的烟尘和溶化的沥青,把我涂成了最黑的黑人……
  ——我变白了,生石灰的粉末在我的气管里发烧……
  ——我盖着一小片塑料薄膜,在湿草地上睡觉,身后是我和同伴们用锌板做成的游艺模型……
  ——我拿着奖状不知所措,短跑第一、铅球第一、先进团员……
  ——我站在王府井的一个柜台后,客气地把网球鞋递给一个想买跑鞋的外国人……
  ——我一边寻找工会公章,一边镇定地对办理手续的人说:再研究、研究……
  ——我关上轿车的车门,走进戒备森严的文化部……
  ——我蹬着一辆泄了气的三轮板车,把一个垂死的独臂老人拉向医院……
  …………
  命运使我从各个角度,瞻望了这个巨大的社会。
  最后我到达了广场。

23
  那是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的天安门广场
  黄昏,金色的火焰和蓝色的烟缕交替升起;在欢呼声中,我献身的热望达到了顶点——我鼓掌,我喊,我要截断灭火的水管,我要同人民一起焚烧这最黑暗的时刻……
  广播响了。我被一大群结实的民兵,撞倒在地;当我触到生硬的地面时,我忽然懂得了我毕生的使命……

24
  我对热衷于培养我的党支部书记说:“我要写,一生都不够。”
  书记有些莫名其妙。
  过了半天他才说:“那么,工作呢?”

25
  刚找到工作的姐姐,递给我几页诗,她说:“快看,有人写像你《无名的小花》那样的诗!”
  我在静默的阳光下,读着这些诗,陌生的诗……
  我看完之后,独自呆了很久;久久地望着那枯枝后,无声的晴空;我望着,为了相信,相信被我自己、被习惯埋葬了的真实和美……
  最后我掀起床单,用手帕擦去《无名的小花》上经年累月的灰尘……

26
  一个区办小报——《蒲公英》,大胆选用了《无名的小花》中的几首诗。
  《蒲公英》迅速销售一空。

27
  一个新的领域在缓缓展开——
  许多长者亲切地注视着我……
  许多杰出的诗友和我在微笑中相识……
  在新结识的大师、长者和朋友中,我开始回忆那些被遗忘的语言,开始感到自己的无知和渺小,开始环视今天的世界……

28
  世界上有一种引人遐想的东西,叫作“云”;“云”成其为“云”是需要距离的,当人们真正走近它时,它就成了“雾”……
  在需要澄清的雾中,我来到了嘉陵江边。
  江岸是陡峭的,巨大的石块在崩落中突然停止,形成了危险的悬念;被污染的江水中,乌篷船舞动着细细的桨,正在远去;山路上,走来一位老人,他和牛一起拉着古老的木轮车;在不太远的山洼里,有两片墓地,一片埋葬着四九年在烈火中永生的前辈,一片埋葬着六九年在武斗中阵亡的同辈;他们都呼唤过这片山河……
  我在岸边坐了很久,想了很多……

29
  我在想祖国。
  在想她给予我们的,和需要我们给予的。
  在想她的历史,她的伟大和不幸。
  我把我的一些直觉印象和思想片断,整理成一本诗体笔记——《白昼的月亮》。

30
  月亮像一粒小小的冰雹,在温暖的呼吸中融化了;整个江南都在细雨中喃喃低语……我感到了她无限的美……
  我听见/鸟和树叶的赞美/木锯的拍节/橹的歌/兰叶和拱桥弧形的旋律/风,在大地边缘/低低地询问/……/没有脚印/没有步音/排门却像琴键般/发出阵阵轻响:/……!——……!——/我知道了/我有两次生命/一次还没有结束/一次刚刚开始。/……
  美的感知,永远会超越机械的思想;在一片湿润的树影中,我开始书写我的第三个自编诗集——《水乡》。

31
  经过不懈的投寄,《水乡》、《白昼的月亮》中的部分诗稿在《诗刊》、《星星》、《长安》等处发表了。
  意外的回声使我惶恐。近百家报刊发表了评论文章,围绕着两首极短的笔记型小诗展开了争论。两首小诗都是表现一种特定心理的——

       一代人

 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
 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

       远和近

  你
  一会看我
  一会看云
  我觉得
  你看我时很远
  你看云时很近

  前者获得了一些赞扬;后者受到了一些批评
  不论是批评还是赞扬,都促使了我进行更深入的理论学习。我开始系统地读哲学、美学和心理学方面的书;我的信念渐渐集结起来……

32
  在我的信念集结之时,我的所在单位因为各种危机而解体,我加入了待业者的行列。
  我是待业者,我等待着。我需要稻谷、蔬菜、阳光,需要安静的时间去学习和创造,需要在亲人和朋友中间愉快地说话,需要无私地给予和得到……
  我的等待是忙碌的。
  祖国的一切都是彩色的象形文字,都在告诉我,该做什么了。时间在催促,——二十四!二十五!二十六岁也开始啦!你的使命呢?
  我的等待是忙碌的,不可以有片刻的停顿;我所属于的一代人,是必须奋斗才能存在的一代人。
  我最欣慰的时刻,是用一本本新写的抒情诗遮住过去的“诗集”。
  ——《世界是彩色的》、《在梦海边》、《牺牲者·希望者》、《十二岁的广场》……
  最后两本是童话诗体寓言——《可汗城》和《异国的传说》。

33
  不,不是虚幻的传说,是真实的明天。
  明天——
  当世界到达了理想的彼岸,所有共和国的舰艇都抛下了锚,都温顺地靠在一起,永远在深水港内停泊……
  朋友,那时你在哪?你在干什么?
  你也许会穿着一身新衣服,向我走来,向我愉快地微笑,眼睛里再没有疑惑。那时,我们将一起靠在洁白的栈桥上,观看深水里闪动的鱼群。我们也许会谈到很晚,很晚,直到一万颗人造的星星布满夜空。那时,我无数的希望也许只剩下了一个,那就是不要再谈起这篇剪接的自传,因为它早该被忘掉了。
  最美的是明天——我们的明天。

1983年5月

 

◎ 文初分载于《青春》1983年7月号、8月号。此次选编稍有删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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