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万王之王，万灵之灵
　　你是我的爱人，我不灭的生命
　　我要在你的血液里诉说遥远的一切
　　人间是陵园，覆盖着回忆之声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《来临》

　　很爱这里的早晨。鸟叫“咚——”中间有小锣鼓，烟下山的时候移动很慢，隔几里清楚的空气还能看见。窗上蒙着水汽，在朝霞中变红，你会觉得这是某个上学的早晨。打开窗看小牧场，山海好像到高处去了，生命遥远，你不会觉得是住在身体里。房子甜美又安静，你在坡地的目光中和如烟的岸上，你一下就到远方去了，你的手，还在桌台上无心地拿着盘子。
　　这是我梦想二十年的地方，我也说了，这就是我的小邦，爱的家。我要筑好箭垛，在空气中绣一面旗子，让它垂着，游泳，游进黑夜。

　　晨光照亮我们船队的时候，我还在想黑夜里的星星多亮呵！起夜，听温热的水声，看星星在枞树里大得吓人，南方女巫的星宿，闪着短短有刺的光芒，不知不觉就暗了。早晨拨壁火，又想起了它。
　　夜里的火也美呢！我们相爱，火若明若暗，在铁帘上变出金色，在你光洁的身体上游动，你微笑盎盎，像是睡了，骤然又辉煌起来。火白热地摇动，用哑手指唱歌，它真会唱歌，充沛地湍急地现出金色的涡纹，轻轻一握，就把我的妻子带到天上，打开透明的被单，就没有了；轻轻抖那被单，火变得点点滴滴，缱绻地还在抚爱。黑暗退后，静下来的身体一半温热，一半阴凉……在浅浅的水或火里睡着，浪会把你带走，水底绘满扇贝一样清亮的藻纹，草疲惫得使你变慢，使你想起幼小无隙的沙洲、河岸，一切都平缓极了，起伏延展着，有粒石子放在那，像一颗小痣……
　　醒来，蓝天如海，一次次醒来。
　　都说：很爱这里的早晨，鲜花被白云抚动，我们像花瓣那样相互看着，每个弱小的花朵消失之后，我们就更盛大了。我们推天庭的门扇，听廊柱两边淡色的嗡嗡声，发丝清泉盘绕，手上的鸟使果实鲜艳……我们在说我们的每一个名字，春天、秋天，每一个早晨的名字；我们说在珊瑚镶嵌的岛上，还有我们的坟：爱的灰土，用草和草细微地相互致意。

1989年
新西兰岛上

●　文初刊于《香港文学》总58期(1989年10月5日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