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月31日（明斯特）：

·　这是绝望消失以后一千年安静下来的美丽。在这里人很小。

　　中国的哲学是“一”，不是“二”，没有两个数，所以就取消了加减乘除等于，“一”就是全部算术。所以中国没有形式逻辑，没有“为什么这样”，而只有“就是这样”。

·　毛泽东突发了一个奇想，既然一切将往，那么死亡为什么不死亡？中国有一句话叫以毒攻毒，他们擅用最恶毒的东西，治病。

·　我不一定赞成反抗。但服从绝不是艺术。

·　我不反对什么，也不顺从什么。

　　只有诚实，很简单。

　　“没有目的”才能“在蓝天中荡漾”② ，“ 没有目的”才能感到心、生命的真切。

　　我爱他们的时候，我就是他们。

·　我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、法布尔、梭罗。

　　陀思妥耶夫斯基让我感到罪恶在我自身，做坏事比死更可怕。

　　梭罗让我感到绝对精神的美丽。

　　法布尔对微小事物的巨大热爱，让我希望像蛐蛐那样唱歌，而不是像喇叭。我知道了心灵的声音再微小也能传得很远，哪怕无声也能听见。

6月2日（Osnabrück大学）：

·　（你能听懂一点英语么？）

　　如果你讲得慢一些，我能听懂一点汉语。

　　（我是五十岁开始学汉语的，通过字典。）

　　这么说我学德语现在还年龄小了些？

　　（学语言很花时间，越早学越好。）

　　我读转译来的《圣经》说，上帝让我们说不同的语言，是不想让上天国变成简单的事。那我为什么还偏要去学上帝没让我说的语言呢？

·　（蜈蚣有多长？）

　　中国史书上记载能长达一尺吧。有时候我做梦，蜈蚣更长。

　　（你诗里说的是蛇？不是蜈蚣吧？）

　　哎，像蛇，昨天像黑色的蛇③。

　　（翻译的是蜈蚣，像蜈蚣可不可以？）

　　也许有的人觉得像蜈蚣？

·　（你为什么写诗？）

　　诗让我写的。我还想问它为什么呢。非常遗憾，它从不回答我。它只让我写。

·　（你的说法能够代表多少人？）

　　如果荣幸，我乐意代表我放过的猪。④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1987年5-6月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德国

 ①作者与谢烨5月29日飞离中国，5月30日晨抵德国明斯特，随即加入诗歌节。31日作者于诗歌节朗诵了《生命幻想曲》《无名的小花》等诗并答问。

 ②引自作者少年时写于农村的《生命幻想曲》。诗见《卷一》273页。

 ③作者答问前朗诵了自己写于1981年9月的《昨天，像黑色的蛇》。诗如下：昨天/像黑色的蛇/盘在角落/它活着/是那样冷/死了，更不会热/它曾在/许多人的心上/缓缓爬过/留下了青苔/涂去了血色//现在/它死了/压在一座/报纸的山下/难以捉摸/无数铅字/像蚂蚁般聚会/讨论着/怎样预防它复活

 ④作者答问中提及自己于农村放猪的少年时代。选诵的诗中亦包含那时写下的一些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