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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儿(八)
下篇: 引子
作者:(顾城) 文章来源:《英儿》作家版 点击数: 更新时间:2005-1-31 19:43:22 | 【字体:

 

 

引子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      鬼闭上眼睛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      就看见了人 睁开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      就看不见了

 

  天快亮了,一种不能言传的真实的邪恶感像是传染了我,让我这么正常的人好像都要变成魔鬼了。如果把我们整个人生翻过来瞧一瞧那会是怎么样的呢?

  我第一次用一种异样眼光来看我的生活,这种新鲜的感知使我恐惧。好像成了一个无视人类存在的精灵的游戏,那天蓝色的小星在又大又黑的棕树上,一闪一耀。

  一切都别有用意,毫无遮蔽地展示着自己。

  我几乎已经是个魔鬼了,我必须从这里走出去,可是一切围绕着我驱之不散,我心里懵然有种羡慕般的欣喜,似乎遗憾着:我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呢;这样活一回就够了,他够幸运的;这个现代的浮士德,这个诱惑。一个脱离了道德的人,一个保存了低级趣味的人。G痛快地自嘲。他已经没有了。他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魔鬼。

  窗外岩石畸形嶙峋,不规则地罗列在一起,面对渐渐亮起的蓝色天空显示它的顽固和尖刻,它不可调和的本性裸露着。这一切都是邪恶而透彻的,没有丝毫隐晦,它直瞪瞪地看着蓝天,看着上天之光的打击,承认、诅咒、痛恨上天加予他的这个形态和命运。

  它划破了我通常对爱情的理解、赞赏和那种柔情蜜意,那些我陶醉过的章节在这里都软弱地被碾碎、摧毁,通常的天经地义的生活也没有了,爱情并不通向生活。这时候我才第一次感到,自由和真实的恐怖。

  我习惯的自由是个人权力,融合着宽恕、温情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情感,以及连自己也未见得搞得清楚的道德,不管我独往独来的意识走到了哪个极限,都永远要回到这个范围里来,就像管风琴的和声使生发于的我一切得到解释和洗涤。但是此刻,这邪恶、这真实、这直瞪着蓝天无法回转的意志,却打破了我的习惯,唤起我内心深处不愿诉说的存在。

  我们所说的道理,或多或少是都用来维持生活的,我们竭力避免触及内心深处这种狰狞的渴望、这种植物、动物、或者岩石的情感。我从不诉说这些,相形之下我是个理智的,不特别重感情的人。

  我不能再想下去了,必须停止。

 

  从这边走就到家了。

  在激流岛气息清凉的大路上,我总注意这句话。这使我心里的那种不安,渐渐消失。大路上阳光初现,百鸟沉寂。被雨水洗过的石子,新鲜地撒在路上,一只灵巧的小鸟儿,打开它尾部的扇羽,在路牌上不停地转动。它同时注意着好多事情。

  山谷里都是水声,昨夜有雨。

  这是一个峥嵘美丽的世界。绿色葱蒙的牧场上突兀地站着一两棵大树,气息柔和,彩色的屋顶点点闪耀在起伏的山野之中。这里的海确实好看,一层层云,一层层岛屿,交迭在海平线上,如梦如幻。从飞机上看下去,岛屿和海水交错,林木与山石相间。人所做的一切,都细巧得像玩具一样。时间变得似乎很慢,海浪缓缓地聚集起来向前移动,船漫无目的静止在大海之中。接近岸的海水,显出淡淡的琥珀一样的光亮,耀眼的白沙滩上,人影细小。一条河边上放着红色的舢舨。

 

  我喜欢我的看。C说。

  在这一刹那,我不由想到那个婴儿的眼神,他一直努力地扒在摇篮边上凝视,谁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,在他慢慢滑落下去的时候,他就哭了。

  有时候我也会想到自己,我为什么要走这么远,到这个地方来?我知道新西兰风光美丽而且浪漫,纬度和鲁滨逊的岛屿相似,还有朋友,这些都是生活中足以说服我的理由。但是不可否认,在我心里也有着不易觉察的期待,我也需要一点异样的东西,那是我在正常的人生中间所无法得到的。

  我这个时候才知道,我用平常的眼光是什么也看不到的,而在那个邪灵侵袭我的时候,我才睁开了另一只眼睛,看到了生命、岩石、树木,它们漫长的挣扎和努力,它们赤裸裸的要求,它们抓住大地的手,那一使岩层绷裂的力量,浑然无觉,热情地飞舞,它们一刻也未停止过,逼视我,又从我的身边四散而去。

  这一切都是瞬间,我们的生活,我们开拓的道路,这整整齐齐放好的木柴,钉好的屋顶。我们总想把我们的生活固着在我们的理解范围之内,就像把羊拦在牧场里,把水拦在堤坝里,冲压出一个个齿轮;让大麦按时生长,又按时收割。我们几乎征服了我们的手所能触到的一切,让它安静下来,做我们的家畜;我们修了漫长的环绕世界的道路,仅仅从这个加油站到那个加油站,就足够度过我们的一生了。我们可以在壁炉里看火,在镀着薄金的玻璃里,看窗外的暴风雨。我们做到了这一切,可是我们没有办法真正满足我们内心的期待,它是一个婴儿,也是一个野兽,它浑然无觉地要离开这一切,到那个充满精灵的野蛮的世界中去,那有它真正的伙伴、它的爱、生和死、它真正的时间。

 

  一个雨后无名的瀑布,把水柱投向空中,又四下迸射,它透明的脚爪闪耀在半空,如果不是那些枯枝碎叶不断瞬息坠落,你简直感觉不到它的流动,它不可思议地倒悬在那里,每一滴水都是盲目的,它们盲目地聚合一起,使这片寂静的林谷震动,整个回荡着它们的声音。

  河谷宽阔的地方,散布着一些小房子,就像平稳散开的水沫漫延而下。枯死的银蕨无枝无叶,突兀地站在那儿,很难想象这就是新西兰的国树,是林子里那种婆婆娑娑的热带植物。看它们死了,就像被早晨定住的鬼怪一样。

  几个骑马的女孩儿在坡路上走来,她们戴着头盔向我微笑。

 

  一阵阵大树遮住了阳光,山路盘绕起伏,铺满落叶,慢慢阴郁起来。这些树啊,这些树啊,这些树啊,我无端地嘀咕着,朝那个房子走去。

  丛林,寂然无声,只有鸟儿在翻动落叶下的蚯蚓。我蓦然回头看去,活着的树和死了的树站在一起,粗粗的枝干交错在高处;没有长成的树死了,死在这凉森森的树穴中;高高的崩毁的巨树死在这,朽在这,斜依在别的树上;一隙隙阳光降下,藤蔓缠绕。

  山道,随山势向上升去,渐渐地远离了谷底的水声。我蹬上一块粘满枯藓的山石,昂身于树海之上,林子在半山的地方慢慢地浅了,像被修剪过一样。针叶树绿绒绒的向山顶均匀地绿上去,躲避着海风。这是G和英儿到过的地方,在这可以看见下边的海岸,和他写过的那几株突出的柠檬桉。他们就是在这里默然无言,像树一样把手伸向阳光。

 

    多少年了,我始终

    在你呼吸的山谷中生活

    我造了自己的房子,修了篱笆

    听泉水在低语时睡去,我感到

 

    时间,变得温顺起来

    盘旋着爬上我的头顶

 

    你一直在很小的热带岛屿上放羊

    在清清楚楚的羊齿植物中间 拖着疲惫的鞭子……

 

  我在山路上走着,在这些我从未来过但又似乎十分熟悉的地方,到处都可以听见G的声音,也许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。我似乎看见了他在岛上第一天点起的那根蜡烛,从他十二岁起就缠绕着他的梦想,看见了他的固执、顽石般蛮横的要求。

  这个岛,这片树林,使他离开了遥远的北方大陆,离开了城市,他始终没有变成一个真正的人,他一直是个魔鬼般的顽童,从来就没长大。

  这早已消失的声音,透过微微的风,透过和煦的气味,使我无法获得在自然中习惯的安宁。我踏上大路,太阳已经接近正午时分。

 

  从这里走就快到家了

  车辙印在突起的道路上,周围荒草茂盛,带着尖锐的刺。路边那个写着一二四号的信箱已经倾倒了,里面塞着一些被雨水淋湿的广告灰黑一团。从这里可以看见保加利亚人的房子,他的工具房的屋檐微微翘起来,那便是他得意的东方式飞檐。隔着篱笆墙,可以看见没有修剪的苹果树长得乱蓬蓬的,葡萄沿着山毛榉的枝条一直爬到电线上去。

  再往上就可以看见他们暗红的房子了。G的城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宏伟,它依山而上,实际上只是在三层台田上筑的墙,下边的拱门还没有完成,露出生锈的钢筋。城台上品形的碟垛已经码放好了,墙基是用铁红色的火山岩砌筑的。一部分山土在雨水中塌落下来,堵塞了道路,甬道上积满落叶。

  水在草中无声地流着,几棵鳄梨树都已经长大。

  在离开岛之前两个星期,我就想过:英儿一个人走进这屋子会是什么样?一个人,这寂静的路,打开房子,阴凉的气氛里,也有一线光透进来,是什么样子?她一个人坐在阳光里是什么样子?一个人走上来是什么样子……"

  城台上有一个很大的阳台,从这里可以看海,看对面山顶上的旗杆。回过头来,却见山林就在身后,柴棚是空的。屋子向北的雨淋板被漆成红的、黄的、白的、绿的各种颜色,所有颜色都已经暗淡昏褐。窗子白蒙蒙的,到处都是蜘蛛网。我扒在窗户上看了看,里边有坏了的沙发和坏了的炉子。

  我闭了闭眼睛,努力适应屋子里的光线,尽管天花板有几处已经塌落,但是墙上的壁画还在,G画的那个英儿还在,是一个神气惊讶穿着袍子的姑娘,头上长着鹿角一样的山楂树,一点点红色的果子依稀可辨,下边写着:龙本来是一个美人,可后来上帝瞎了,就命令把龙打扮成一个美人,直到永永远远(口袋里装满山楂)。壁画很长,跨过两个窗户一直伸到里间里去——暗红色的云和烟气纵横翻卷,上帝脚下踩着一条小青蛇,山峦起伏的地方奔跑着大象和虎豹驾驶的车辆,他们直奔进一条巨龙的嘴里;一个精怪从画框后边伸出头来,在上帝的耳边低语;另一条龙坠毁的翅膀在窗台上燃烧。老鼠撕掉了一部分壁纸,撕掉了对面墙上的龙爪,它大大的眼睛里依旧喷射着土色的火焰;小天使在它周围飘散,有一个飞向卧室的小天使简直是火焰所生。垂帘朽坏了,露出里边的床,靠东的是英儿的房间。

  下一辈子,我是英国人,我的鼻子是这样的……”

  她在炉子里灌了点水,不久就听见咕咕咕咕吐泡的声音,就知道是他来了,她一看见他就知道他是中国人,因为他是灶王爷……”

  他穿什么衣服都不合适,他就得什么都不穿——那就更不合适了。

  ……

  我离开窗子,深深地喘了几口气。他们过去住的地方,现在空空荡荡。

 

    我把路修到山上

    采果子给你

 

  李子树依旧结果,高高低低悬挂着鲜艳的果子。树下的小路十分幽密,已被草木遮住了,像G和C到这里的时候一样,几乎需要一把柴刀才能通过。隐隐的石阶,埋在腐叶下,偶尔露出的部分又长了青苔。我努力拂开那些枝条往上走,不时弄得满头雨水。在半山转弯的地方,我看见G引为骄傲的那两个台阶,我用树枝拂去上边的落叶,显出两幅用碎石片镶成的图画。

  不远处鸡舍的铁丝网上爬满了绿色蔓草,形成一道清楚的篱墙。铁网上狗撕开的那个洞,已经被草遮掩了,一些生了锈的铁丝还翘在空中。

  鸡吃虫,虫吃果,狗吃鸡,跳蚤蚊子咬我,这都是自然的事,一些大嘴巴。人类进步最后就是让所有东西都落到自已嘴巴里。G在柏林时候这样说。

  人也是一种食品,可是他进步了,人为什么不该被吃掉呢?G有时也会替蚊子和老虎着想。这个G太可怕了,他说的笑话,原来都是真的。

  鲜花大树我听他好几次说过,山谷里只有一棵这样的大树,远远地看,只有这一片是红的。

  越过大树就是山顶小屋了,它耸立在树冠之上,G和C曾经耐心地用千斤顶把它升起了将近一米,换了下边朽坏的房基。现在还可以看见一些未完成的工作,有的钉子在踏板上竟然只钉了一半。一些石块堆积着,后边采石的峭壁上,垂下一支支淡色的玫瑰。

  G呀,这就是C抱着娃娃痛哭的地方,这就是他们相爱的隐秘之所。他曾经在这独自梦想,而爱他的女子在山下安睡。

  门栓已经锈了,门分成上下两节,我把它们整个抬起来,才勉强打开。裂了的玻璃窗上还画着玫瑰、太阳和两个小人,他们正在接吻。G说过他第一次进这个小屋时,也看见了这些画。

  屋子里一股沉闷的土味,到处都撒着老鼠屎,有一个床垫,靠窗的地方搭了桌子,放着枯萎的花环和几本书。书已经黄了,但还可以看得出名字,是卢梭的《一个孤独者的散步》和法布尔的《昆虫的故事》。一个螳螂在空气中站着。我打开书,里面插图精致:

  “……从生到死,萤总是放着光亮,甚至卵也有光,蛴螬也是这样。寒冷的气候快要降临时,蛴螬钻到地下去,但不很深。假如我把它掘起来,我看到它的小灯仍然是亮着。就是在土壤之下,它们的灯还是点着的。

  “……天蛾飞翔于群星之间,下边围绕我的有昆虫的音乐,时起时息……”

  灰尘里有浅浅的脚印,不知道谁在很久以前来过,我躲开窗子上黑色的蚂蚁,把它打开,一扇快掉下来的窗子。外边的海,蓝宝石一样的小海湾,露出闪耀的波浪。这是G的海,是他的归宿。他和英儿从山上下来,打开窗子,她一言不发,……沉浸在自己的情意里。”“我知道这是从小最深处的愿望,在没有人的地方,在没有人的地方,呆滞喃喃地说:在没有人的地方。

 

  在这片葱葱的丛林中,我失去了方向,我凭着本能向山顶攀去。旧日的小道显然已经不复存在了,只有一两棵大树的枝杈上,尚有锯痕。石头在我脚下滑动,我没有穷尽地拨开那些枝叶,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,发现已经到达了山顶。

  山脊上,松林稀疏有致,一边伸向绝壁,有山顶洞人种下的竹子。一个空空的大玻璃房。另一边婉蜒伸向主峰。树林在这里完全失去了遮天蔽日的蛮横,淡淡的小路上撒了一点羊粪。这也是G和英儿走过的路,横着道道树影。山林回转不定,有时会出现一大片青青柔柔的青草。

  在林木退去的地方,海天顿开,草木尽黄,这就是主峰了。猛烈的风和阳光袭击着金黄的灌木丛。放眼看去,海山层层展开,海水沉重安稳得就像广场,对面海岸南奥克兰的房子像牡蛎似的白乎乎一片。

  一边是太平洋风光,是我们在生活中所想象、渴望的自然,一边是那个邪恶的灵魂游荡过的地方;同样的海水、树木、草地和沙滩,对我们做着不同的表情,交替在我心上闪过。当我涉足这个秘密的时候,我所看见的一切,仿佛就都变成真切的象征了。

  这是G呆过的地方。他惊讶地注视着自己,他不能摆脱的爱和愿望。他没有放过一次机会,逃走;他的神是他的影子,而他要摆脱的恰恰就是他自己,那个跟他一起奔走的宿命、他的死敌。

 

  我沿着一块块石砾走着,沿着夏天的土地走着,(一种赤热的火一样炙人的感觉)。溪水和瀑布从山里奔逃出来,一路跌落到海边,哭泣着,缓缓停住她们的脚步,它们好像都唱着那个女孩子的恐怖,唱着她逃避的感觉,毫不犹豫地渗到沙土之下。

  雨水带着希望降到树林里,但立刻被无数林木巨大的威严惊吓又匆匆奔逃出来,生活毕竟像汪洋大海一样,在四处等待它们。

  可以说这是一个孤岛,在所有树枝和岩石中间,我都看到了那种狰狞的努力,不顾一切的不曾停止,又不能实现的要求。它们纠缠在一起,那些老了的枝干,毁坏了塌倒下来,倚在新生的树上,那几乎是它们的儿孙。缠不清的藤蔓沿着死树攀爬着,使死了的树干长出青翠的叶子,一个个按住大地摇动风暴的巨爪,暴露在空中。

  我无缘无故到这个岛上来了。我忽然意识到,无缘无故,我站在这里,正置身于一场命运的争斗。

  我厌恶,当我的目光落到有苔的石块上的时候,嘴里有一种凉森森的腥气,树林的味道。我似乎感到了英儿的恐惧。

  她吓坏了……”

  好像是风从它的洞穴里出来,疯狂地守护着她吹拂她,使她在柔弱的微笑中颤栗。

  我的呼吸不再那么平和地督促我前行了。

  要是没有这个故事,这里的生活也许还算得浪漫,一座海上仙山,可是我知道这一切之后,我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想了。我只希望这一切纯属虚构。

  房子在这。那些被英儿擦亮的窗子上,现在都是蜘蛛网,白茫茫一片。我的确扒在玻璃上往里张望过,看见了里边生锈的炉子和壁画……

  你怎么会把我当人呢?

 

  山脊的另一边不知不觉出现了道路,蜜蜂在辙印中取水,那个养蜂人,那个快乐的单身汉,那个做陶罐的老太太烧陶的地方——这里还是一个和平宁静的山谷。

  道路回旋着通向对面的山顶,我看见了那面旗子,玻格家隐没在一片果木林里。一片灰白的雨云正迅速飘过。

  已经消失的钟声,从未响起。

  阳光和雨云交错而过,强光从云隙间落下,远山显出梦幻的颜色;彩虹升起,从山谷这边直达那边,又隐没在雾霭之中,我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彩虹,因为过于美好而觉得极不真实。

  海水依旧蓝得像一大块宝石,中间突兀着礁屿。我在一张丹麦报纸上看见过,G戴着他自制的帽子,身后便是这棵倾斜盘桓的生命树和这个孤立的礁屿…… 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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