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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儿(十二)
帷幕
作者:(顾城) 文章来源:《英儿》作家版 点击数: 更新时间:2005-1-31 19:53:22 | 【字体:

帷幕

 

帷 幕    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一)

  雷,那种最深的神秘快乐,你不知道。女孩有一种默契也是一道帘幕,她们彼此知道,却又无知无觉。就像晓南说的,英儿在睡着时候,把手和脚都放她身上。晓南说的是:“英儿的那些手和脚。”
  “那些”使我笑了。我说:“又不是螃蟹。”这是我后来见晓南时唯一的笑和联想。
  她在晓南那一直扮演一个小女孩的角色。偶尔哭了,晓南便来哄她。其实她们之间一直有着一种微妙的膨胀力。只有一次打破了它,就是英儿送陶罐那次,英儿哭了,晓南猛然知觉,就再不把她当小孩了。

  “这是什么书?”第一次在我们家,她抢着晓南手里的书问。
  “《查特莱夫人》”
  “卖得正好呢。二十块钱一本。”
  她拿起来就翻,像后来在超级市场翻裸体杂志一样。
  “英儿不能看这书。”晓南指着她说。“还得过些日子,我们才能把她嫁出去呢。儿童不宜。”
  “得了!”她爬在床上翻书,大为不满地说。

  英儿有时候喜欢放肆一下,在你面前她不太敢,因为你总有一部分秉性她无法把握,不像在晓南那,哪个琴键碰一下出什么声她都知道,其实她也微妙地试过。有几次我在那边和她捣乱,她就直了地叫起你来,让你过来救她。这些都带着玩笑的成分,她总是吓唬我说我要叫了。我说叫吧,她就小声地叫一声“雷”。她总是这样,好像你是一个壁垒,唯一没法撒娇耍赖的地方。她老问:你害怕吧。她有次真的对我说:你敢把我抱过去吗?我说:敢。就把她横着抱起来,她没有穿衣服,赤着身子。
  “你敢,我就敢。我不在乎。”她挑衅性地看着我。
  “我不敢。”我又把她放下了。
  “你怕雷?”
  我看了她一眼笑了。真的放肆都是看对象的,我们都知道停止在什么地方。
  有一次她忽然推开我的缠绕,笑嘻嘻地逃到你那边去了。我不好造次,只好一个人在她的床上过了不安的一夜。
  早上很早就醒了,我走过去看你们。门一点点开了,我有点胆怯,我看你背着身睡着,英儿朝向你,你们都停在梦里。不知道为什么,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使我胆怯。我知道这肯定不是因为英儿的缘故。
  在白天英儿永远站在你一边,她觉得跟你在一起神气得很,老在替你伸冤,她的话都要说到你头上,她说:你这种人怎么能娶雷,雷怎么能嫁给你这种人。
  “别老想着上中学。中学?要是在学校,才没有人看得上你这样的呢。”她说。
  “你那个时候是班长吧?”我问她。
  “哼,”她用鼻子出气“连分数都不会,活该倒霉吧你……”
  “没用,我就想娶班长。”
  “你这样的?……还真娶了个班长。”英儿好像哭笑不得。“班长咋那么倒霉呀。”
  好几次她专门想学你那么笑,还在我面前试过,想一下从心里笑出来。可她嘴边有一颗痣,这使她的笑有一种苦味,甚至有些明显嘲笑人的意味。

  我知道英儿一直在猜度你。可我说不出来,这是她感觉到的。我可以对她说一切,但就是没法说这个。她有时候抱怨我说:你只敢欺负我。又试探地问:要是雷会怎么样?我学着你的手势指一指隔壁,她就笑了。后来好几次我在她那,她就像你那样也指一指隔壁。
  我想她真正要知道的也不是这些。
  她对别的女孩的好看有一种痴迷,引起她的自悲也引起她的骄傲。有一次她开玩笑说:要是你们成立美人党,雷就可以当主席。她甚至还说要写篇论文,专门论述谁谁谁不如雷好看。因为她在北京的时候,人家老说她像那个谁谁谁,这件事总使她记挂在心。
  从她第一次来找我开始,她就想知道你了。她一直在不露痕迹地猜测你,甚至不愿意对自己承认。
  在岛上的时候,你们总是一起出门。你教她开车,介绍岛上的朋友给她,去参加山顶洞人的戏剧晚会。你们漫不经心地走来走去,说自己也说别人的事。慢慢的,你让她了解了你那条无形的边界。你一开始就知道但又浑然无觉,好像这是别人的事,或者只是家里的另一件事,这使她无法诠释。她会和我一起打水漂,沉浸在闪耀不定的爱情中,却不知道观注者,为什么那么当然地看着。她好像第一次失去了自信,却也激起她的好奇,她总想知道你到底为了什么。
  我们彼此探寻。
  我只能从她敏感的欲望上、从她隐隐透出来的故事中了解她。我想知道她最深的好奇、期待中隐含着什么,是不是仅仅在开玩笑。
  “我这个人很俗气,我的丈夫必须是男的。”她好像知道我,用说刻薄的小笑话打击我。她敏锐地感到了我内心另一种无法言说的愿望。
  “老是姑娘家,姑娘家,烦死了,有什么稀奇的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她总是流露出极不耐烦的神情。有时候照镜子,见自己神色美满,就又那么兴致的给我讲女孩子的事。
  “唇不涂自红”她舔舔嘴唇,有的时候,她真像海棠似的。“我上学的时候,老师老说我思想不好,后来我才知道,她是以为我涂了口红。我也没办法。”她总是这么贴近镜子看自己。含混地说:“雷那么好看,嫁了个大傻子。”
  她悄悄地向我打听外国女孩子什么样。
  “她白吗?”她赤身伏在床上让我按摩时,老提这样的问题。
  “你是想问这吧。”我抚摸她的下部,觉得她的好奇心总是战胜她的羞怯。她说是。她想知道她们是不是也像这样长着体毛。
  “也有毛吗?”她那么捷直地问我,神色单纯而天真,简直就像小女孩一样,要到一片树林里去。我不能说清楚这个事情最隐秘的部分,只是忽然想起来,她告诉过我,在北京的时候看过外国的色情录像。也许有的时候仅仅是说给我听的。
  “她们都是半推半就的么?”她会很随便地套问。
  “你还不知道?”
  “我怎么能知道。我又不是男人。你不告诉我,我以后也不告诉你。”
  多少次,我们总是一起醒来,坐在床边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
  早晨英儿常常精神很好,脸红红的,样子也好看。她喜欢自己这样。她用手臂缠绕着我说话,再看看镜子里的样子,好像看一个电视,神色暗淡。有的时候她就说:“看什么呀看,都敷囊了。”
  “敷囊”是北京话,让人听起来好像有被泡肿了的意思。英儿总是这样忽明忽暗,我也习惯了。可是我记住的却永远是她眼睛黑黑亮亮,大起来的样子。
  我们就这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那些地方。
  她穿红睡衣,睡得暖暖的,从被子里出来也不怕冷,就把我拉到床边。忽然自己撩起衣服说:“大傻子,专门会脱人家姑娘家的衣服。”
  我忍不住抱住她,她的身子真温热极了,她推开我指着镜子里的自己说:“看那边的多好看,你娶她吧”一边说一边把我往镜子里推。
  我挣扎一下像是怕掉到水里去似的,“没想到城根儿的丫头这么疯。”
  “那你再娶一个村里的吧。”她把衣服放下来,坐在我身边,像坐马车一样,把嘴抿得小小的说:“村长从中作介绍,此人绝对错不了。你挑谁?”她忽然一转调,抱紧我看那镜子。“都挺好看的,让她也过来吧?”
  “谁?”
  “镜中人哪。快看!”她又把衣服撩开。
  “哎,别咬人那。”
  我喜欢她,可不喜欢她这个习惯,也许是因为她在家的时候惯的。
  “我爹就让我咬。”她声音低低小小又那么理所当然。

  有时候一个人醒了,也这么看。

 
纸 牌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  (二)

  在她身体最不需要掩饰的时候,她闭着眼睛,这时她感情隐秘的需要也暴露无疑。她会毫无顾虑的加入我的想象,她永远不知道做为一个男人是怎么回事。我喜欢她那种嫌恶。
  她会这样说,如果她是那样,就要一百个女孩子。这句话本来是陈蓝说的。
  我喜欢她的想象跟我交叠在一起的时候,说那些小女孩怎么在春天站着,稳秘的小身体怎么渐渐变得饱满而鲜艳。
  她说外国女孩子十一二岁就很好看,身体里就充满生机,漂亮轻微地隆起胸前的曲线。她对白净的皮肤总有一种不可解脱地倾慕。她说中国小女孩好多那么大并不好看,像丑小鸭似的。
  她在探寻我的愿望的时候,也会说“真可怕,怎么是这样的。女孩多好,女孩子就没事。女孩是不怕女孩的,我现在才知道,都没关系,只有你这样是危险的。得把你这种神经关起来,或者……”她想了个简单的主意,又觉得吓人了,把手甩了又甩。
  这确实是一个深深的谜,你感到的一切,她不能了解。而她所见的,我毫无所知。
  我们真正好像生活在两个世界。她也会忽然无声无息,沉浸在自己的迷惘里。
  “你是要干坏事的时候才想女孩,还是想女孩子时候就要干坏事?”她故意说的有点概念。
  “都有。”她最不喜欢这种笼统的回答。她要知道的是她无法获得的那个感觉、暴力渴望和需求,以及只有在那种欲火中才能看到的女子的幻影。
  她不得要领就报复性地对我说:“你这样的谁也受不了,你这样的都得到红灯区去。我出钱,去吧。”
  有时候她又变得好像对一切都毫无兴趣,再也不做细微的探寻。她对自己失去兴趣的时候,她就采取一种直捷当然的态度。她会跑到城里,买一副有裸体女子的纸牌回来,一张张摆在床头,好像真的是送给我的什么礼物,她挑选一会,抽出两张说:这两个给你。


洗 浴  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 (三)

  她确是在洗浴的时候感到了这一点的。她说晓南很高,像外国女人。她从来这么想,都白白的,好像这使她晦暗和失色。那么微妙截然的对比。
  “你怎么老像小姑娘似的。”
  在蓬勃的水汽中间,她硕壮的小姨就这么说她,以至她常觉得羞惭。被肥皂辣住眼睛。这是一种小女孩式的担心和安慰,就像一棵小树,不知道自己将长成怎样的大树,怕自己长得太大,又怕自己不会长大,她好像就是在这种迟疑中间。
  在这同一的树林里,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。明亮的热水像春光一样,在她们的身上溅起光芒。女人沉稳地洗浴着,女孩吱吱喳喳,高处的窗子投下光影。这没有诱惑和危险,只有清晰无意地看到的,平常又新鲜的身体。她的腿很长。英儿会这样想,她知道自己的腰身修美,但还是努力想出一些不足的地方。而这一切之中,没有比白,更让她注意和渴望的了。这是一个平常的事情,对于她来说却是一种不可解脱的愿望。
  她对我细细的讲述。说她喜欢的女孩的样子和神情。手指,皮肤和浑圆的腰身,每个春天体毛微弱的变化。她好像有意要激起我的愿望。嘲笑我。使她们的世界,通过我好奇的欲望。在想象里变得如歌如梦。她轻轻地撩开一层层海浪的衣裙,阳光的斑点,和山谷中幽暗的树影。她让我看一个春天又一个春天。她像影子一样带着我,又轻轻地要我承认,我们的愿望是不同的,像蜜蜂在空中,和大树的叹息一样不同。
  她注意到我每一下微微的脉跳,变快的呼吸,每一个影像发出的声音;好像通过了一个白色回旋的走廊,在反反复复的镜子中间,使她熟悉的事情变得陌生;她好像在等待岸边返回的海浪,又一次旋绕在隐秘的海藻和水母中间;她好像驾驶着一只船,她要隔着船板,听海水的声音;她知道她永远无法打破,那条并无界限的界限。她可以映照那个倒影,却不能把它吹动;她细微直了地激起我,让我的想象疯长在虹的两种颜色之间;她嘲笑我的犹豫,又阻止我的选择。这使欲望像闪电一样爆发出来,击毁她,把她带入不能回转的洪水之中。她有时喜欢这种细致的玩味过程,让她用小镜片一样的波浪,去玩味和炫耀,她很想让她们生发不同的愿望,又透过愿望看见她们。这细微的不同使她欣喜;她很想矜持地把珠帘撩开,去炫耀她的珠宝;她想知道哪颗钻石,能放射出最清晰的火焰,一瞬间使我焚毁;她想细细地了解我的愿望,一天一天,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里荒唐的梦。
  “是不一样吗?”
  她知道在那些小格子里,最神秘的不是她们身体的梦想,而是她们各自的心事。那若有若无不同的芳香。
 

黑 猫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   (四)

  “她神色挺美的。”
  我看寄来的照片就想起了她。进门时温和的样子,她现在站在南美洲一个修剪得很好的果园里,神态颐若。
  “你想要她吧?你想要她吧?”英儿在夜里折磨着我,她在我耳边说。“她在你那住过,你要了她吗?”
  “没有。”
  “你想吗?我知道你想的。”(她走动起来。早晨出门时理好头发。)
  “嗯。”
  “那你为什么不要她,起来了吗?”(下雨,我困得都走不回去了,一阵阵闪电亮在青杨木上。)
  “我们起来一起吃桃子罐头,雷太大了。”(开了灯。灯都会暗一下。那个时候说话挺高兴的。)
  “那你把我像要她那样要一回吧。你想吧?”英儿的声音越来越快,我的耳边响起了水声。高高低低的水柱在浴池中旋绕翻滚,热水管白蒙蒙的。她在被水雾蒙住的镜子里看见了什么?

  英儿在屋子那边站着,没有衣服,她站在桌子后边,站在凳子上,反光照着她饱满的腿,腿线之间那一点黑色。她放肆地看着我,躲开我的追逐,就在那扶着四方的柱子,向我站着。
  “你不让我穿衣服,我就不穿了,再也不穿了。雷回来,我就说,你脱我的衣服。”
  “你看女孩从浴室里出来,想她不穿衣服的样子吗?”
  “你闭上眼睛。”
  “你没见过女孩这样吧?”
  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我问。
  “上大学以后。”
  “以前不知道怎么想?”
  “不知道怎么想,就知道有个事挺可怕的。你们男的做了坏事,怎么着也不知道。我还问我们院的一个大女孩,那时我觉得她挺大的:‘到底是怎么回事??’她说:‘睡觉呗。’‘睡觉?’我一点也不明白。她看了我一眼,就到屋里去了。”

  (一个个狭长的脚印,出现在沙滩上,一个一个出现在无人的地方,越过崩塌的河溪、礁岩延伸下去,脚印是从海里来的。
  他是一个八岁的男孩,赤裸的小性器上沾着沙粒。他在找自己的鞋子,他的手上提着一只,沙滩上除了他,只有这一行脚印。
  他好像看见了那只鞋子,在空中晃动,他不知道那只鞋为什么离开他,离开地,在一个看不见的潮水中起伏。
  他向前走着越过礁岩,越过溪流。
  被沙丘阻断的海水,像镜子一样凉,里边的藻丝是淡绿的,透明的小虾游到藻丝上才显露出来。沙上的节节草都长疯了。
  他蹬上沙丘,才看见了那片柳树。枝条从没被剪过,都垂在地上。风吹时,就在沙上轻轻地扫着,几件衣裙在树枝间飘动。
  他看见了。
  她是从海里来的,高大,硕美,轻轻唱歌。头发在晨光中一开一合,把洁白耀眼的身体和那隐秘之处,都暴露在晨光中,她把头发理好又分开,她扬起的手臂使鸟儿声都停了。
  过了很久,她听到一个细小哽哑的哭声。那是一个淡色的知了,在柳树上蜕壳,在重复她的歌。她走过去,男孩已经没有了,唯一的鞋子里长着小树。)

  英儿都想好了同我合作写一些故事,书名也起了,就叫《黑猫》或《十五岁》。写她对女孩心境的体验,欲情的初萌,加上我的荒诞奇想。我们准备在这本书里重合地简单地实现彼此的愿望。她为我最初的不可克服的激动感到惊讶,她到我的一个又一个梦里去,经历那样的危险。她让我在她后边像黑猫那样行走,或者在无人的时候,走近她晾晒的衣服。深夜,因为她床边的灯光,而攀上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,一个烟囱;她让我在屋顶上无声的行走,或者在一个荒败的屋子里画满图画。
  十五岁,她喜欢这个数字和自己样子的美丽,她要知道我们在生活里,最接近的时刻;我们的缘像一个阴谋。十七岁,她想像我在街上,蛮横地锯一根原木,而她背着书包穿花裙子,在街边失神无声地走过。
  “太小了。”她说:“那时候遇见你,太小了。你是一个疯子。”她知道我锯木头的那条街,离她的学校也就是两三站路。
  “太小了。”在她知道我欲望的时候,她说:“我怎么会知道,你是这样的呢?”
  这是一本从来没有开始的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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